韩愈文起八代之衰的由来

“文起八代之衰”，这句话是苏轼在《潮州韩文公庙碑》对韩愈的赞誉。“八代”指“八代”指的是东汉、魏、晋、宋、齐、梁、陈、隋，这几个朝代正是骈文由形成到鼎盛的时代。两晋以后，骈文风气大盛，不分内容场合，几乎无文不骈、无语不偶，走向了形式主义歧途;内容上大多风花雪月，儿女情态，无病呻吟，趋于堕落。

唐宋古文运动倡导者是韩愈、柳宗元，古文运动是唐代中期及北宋时期以提倡古文、反对骈文为特点的文体改革运动。因涉及文学的思想内容，所以兼有思想运动和社会运动的性质。

“古文”这一概念由韩愈最先提出。他把六朝以来讲求声律及辞藻、 排偶的骈文视为俗下文字，“古文”，是对骈文而言的，指的是先秦和汉朝的散文。韩愈提倡古文，目的在于恢复古代的儒学道统，将改革文风与复兴儒学变为相辅相成的运动。在提倡古文时，韩愈进一步强调要文以明道。他反对佛老，以恢复自尧舜禹汤、文武周公，至于孔孟的“先王道统”为己任。

潮州韩文公庙碑

匹夫而为百世师，一言而为天下法。是皆有以参天地之化，关盛衰之运。其生也有自来，其逝也有所为。故申、吕自岳降，傅说为列星。古今所传，不可诬也。

注：申、吕自岳降：申、吕，指周宣王时的申伯和吕侯(亦称甫侯)，伯夷的后代。相传他们是山岳之神降生的。

一个平常人能成为世世代代的榜样，一句话能被天下人效法。这都是由于他有顶天立地的造化，关系到事物兴盛衰亡的命运。他的产生是有所来历的，他的去世是有所作为的。所以，申伯、吕侯从山岳降生，傅说死后化为列星。从古至今传说的事，是不可捏造的。

孟子曰：“我善养吾浩然之气。”是气也，寓于寻常之中，而塞乎天地之间。卒然遇之，则王公失其贵，晋、楚失其富，良、平失其智，贲、育失其勇，仪、秦失其辩。

孟子说：“我善于修养我的正气。”这种正气寓于寻常之中，充满在天地之间。突然遇到它，王公会失去他们的显贵，晋国、楚国会失去他们的富有，张良、陈平会失去他们的才智，孟贲、夏育会失去他们的勇敢，张仪、苏秦会失去他们的辩才。

是孰使之然哉?其必有不依形而立，不恃力而行，不待生而存，不随死而亡者矣。故在天为星辰，在地为河岳，幽则为鬼神，而明则复为人。此理之常，无足怪者。

这是谁使他们这样的呢?那必定有不依靠形体就能站立，不依靠力量就能行走，不等待出生就能存在，不跟随死就能消灭的东西。所以，它在天上是星辰，在地上是河山，在幽暗的地方是鬼神，而在明亮的地方则又是人。这是道理上的正常现象，没有什么值得奇怪的。

自东汉以来，道丧文弊，异端并起，历唐贞观、开元之盛，辅以房、杜、姚、宋而不能救。独韩文公起布衣，谈笑而麾之，天下靡然从公，复归于正，盖三百年于此矣。

自东汉以来，道德丧失，文风败坏，异端邪说一起兴起，经历了唐代贞观、开元的兴盛时期，房玄龄、杜如晦、姚崇、宋璟这些宰相辅佐，都不能挽救。惟独韩文公崛起于平民，谈笑间着指挥古文运动，天下人没有不跟从他，道德和文风又回到正道，大概到现在有三百年了。

文起八代之衰，而道济天下之溺。忠犯人主之怒，而勇夺三军之帅。此岂非参天地，关盛衰，浩然而独存者乎?

古文运动兴起八个朝代之久的文风的衰败，他的道德挽救了天下人的沉迷不悟。他的忠心冒犯了皇帝的恼怒，以勇气夺取了三军的统帅。这难道不是顶天立地，关系到兴盛衰亡的命运，浩然正气独自存在的人吗?

盖尝论天人之辨，以谓人无所不至，惟天不容伪。智可以欺王公，不可以欺豚鱼;力可以得天下，不可以得匹夫匹妇之心。

有人曾经议论过天和人的分别，以为人是什么事都能做的，只有天不容许人作假。智慧可以欺骗王公，却不可以欺骗小猪和鱼;武力可以得到天下，却不可以得到普通老百姓的心。

故公之精诚，能开衡山之云，而不能回宪宗之惑;能驯鳄鱼之暴，而不能弭皇甫镈、李逢吉之谤;能信于南海之民，庙食百世，而不能使其身一日安于朝廷之上。盖公之所能者天也，其所不能者人也。

注：能驯鳄鱼之暴：韩愈任潮州刺史时，听说鳄鱼危害百姓，便作《祭鳄鱼文》，命令鳄鱼迁走。据说后来鳄鱼果然向西迁移六十里。

所以，韩公的一片真诚，能够拨开衡山的乌云，却不能挽回唐宪宗的迷惑;能够驯服鳄鱼的凶暴，却不能消除皇甫鏄、李逢吉对他的诽谤;能够在南海的人民中得到信任，建庙祭祀，世代相传，却不能使他在朝廷上有一天的安身。大概由于韩公能感动的是天，他不能感动的是人啊!

始潮人未知学，公命进士赵德为之师。自是潮之士，皆笃于文行，延及齐民，至于今，号称易治。信乎孔子之言，“君子学道则爱人，小人学道则易使”也。

起初潮州人不知道学习，韩公命进士赵德做他们的老师。从此以后，潮州的读书人，都专心学习文章和品行，影响到一般的平民，直到现在，潮州号称容易治理的地方。孔子的话是可证实的，“君子学习了正道就能够爱护人民，小人学习了正道就能够容易使唤。”

潮人之事公也，饮食必祭，水旱疾疫，凡有求必祷焉。而庙在刺史公堂之后，民以出入为艰。前太守欲请诸朝作新庙，不果。元佑五年，朝散郎王君涤来守是邦。凡所以养士治民者，一以公为师。民既悦服，则出令曰：“愿新公庙者，听!”民欢趋之，卜地于州城之南七里，期年而庙成。

潮州人奉事韩公，饮食必去祭祀，水灾旱灾瘟疫，凡是有要求，必定到那里祈祷。可是韩公庙在刺史公堂的后面，老百姓出入艰难。前任太守想把这个情况向朝廷反映，建座新庙，没有结果。元祐五年，朝散郎王君涤来此地做官。凡是教育读书人、治理人民的措施，完全以韩公作为老师。人民已经心悦诚服王涤，他就顺势发出命令说：“愿意新建韩文公新庙的，听便!”人民欢喜地奔向庙地，在潮州城的南方七里选择了一块地方，一年就把庙建成了。

或曰：“公去国万里，而谪于潮，不能一岁而归。没而有知，其不眷恋于潮也，审矣。”

有人说：“韩公离开京城，万里迢迢，贬谪在潮州，不足一年就回去了。韩公死后如果有知觉，那他也不会依恋于潮州的，这道理是明白的啊!”

轼曰：“不然!公之神在天下者，如水之在地中，无所往而不在也。而潮人独信之深，思之至，焄蒿凄怆，若或见之。譬如凿井得泉，而曰水专在是，岂理也哉?”

我回答说：“不是这样。韩公的神灵存在于天下，宛如水存在于地中，没有什么地方不存在水。然而潮州人惟独信仰他这样的深沉，思念他到极点，祭祀时香烟缭绕，凄凉悲切，好像看见韩公一样。譬如，开凿水井得到了泉水，就说水专门在这里，难道合理吗?”

元丰七年，诏拜公昌黎伯，故榜曰：“昌黎伯韩文公之庙。”潮人请书其事于石，因作诗以遗之，使歌以祀公。

元丰元年，皇帝诏封韩公为昌黎伯，所以庙门的额上题为“昌黎伯韩文公之庙”。潮州人请我书写此事刻在石碑上，我就做了一首诗赠送给他们，让他们歌唱来祭祀韩公。

其辞曰：

公昔骑龙白云乡，手抉云汉分天章，天孙为织云锦裳。飘然乘风来帝旁，下与浊世扫秕糠。西游咸池略扶桑，草木衣被昭回光。追逐李、杜参翱翔，汗流籍、湜走且僵。灭没倒影不能望，作书抵佛讥君王。要观南海窥衡湘，历舜九嶷吊英、皇。祝融先驱海若藏，约束蛟鳄如驱羊。钧天无人帝悲伤，讴吟下招遣巫阳。犦牲鸡卜羞我觞，於粲荔丹与蕉黄。公不少留我涕滂，翩然被发下大荒。

——苏轼，文